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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子与花（童子与花徐刚）
2025-04-03人已围观
童子与花
芦花
芦苇是古老且生命力极强的植物，有发达的茎干，独立中空，披针状线形叶片。夏日，其茎部上端开圆锥状芦花，花色青灰，起初略显羞涩，逐渐变为雪白，秋末则昂首挺立。大芦荡中有无边的芦花随风起伏，沟边路旁也有零星白色花朵独自绽放。
我对芦花印象最深刻来自每年冬天来临前，品元伯会采摘芦花编织成“芦花婆鞋”，乡人称之为“半娘子”。这双鞋柔软而温暖，穿起来暖和异常。据品元伯说，芦苇是在盛夏七月开花，至十一月花期结束，期间它们吸收了大量的太阳光和热量。因此，整个冬季，除了雨天，我都穿着这双芦花婆鞋。我曾试穿过品元伯的芦花婆鞋一次，小脚伸进去却空空荡荡，非常温暖，但被母亲阻止了：“小孩子火气大，用不着。”
蟛蜞头花
芦苇从不孤单，因其根脚旁有许多蟛蜞洞。蟛蜞是隐士，白天藏于洞中，夜晚成群结队溜达。儿时的我总是胡思乱想，如果蟛蜞们被捉去蒸着吃了，它们回家时能否找到自己的洞口？这个问题我曾问过品元伯，他说：“凡是在洞里过日子的，都有仙气，昆仑山上的仙人一人一个山洞，‘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所以，蟛蜞很可能是仙人变的。”“那么，蟛蜞是仙人吗？”“很有可能是仙人变的。”
蚕豆花和豌豆花
1990年代后，崇明岛的河流一度消失流水，芦苇难觅踪迹，连蚕豆花和豌豆花也成了稀有景致。
蚕豆花是我家乡最美且最常见的花。它总被蚕豆叶密密遮盖，藏在深闺之中。小时候，我很喜欢看蚕豆花，母亲常叮嘱：“别弄坏了它。”因为蚕豆要结果，荚中有豆。对农人来说，吃饱肚子是最大的事，因此蚕豆花的美丽常被忽视。蚕豆是从张骞引进西域的物种，兼有粮食、蔬菜、饲料、绿肥等多种用途。在农人眼中，首先是炒青蚕豆——清明过后“嚼春”之一。不知道张骞是否注意到蚕豆花的美丽，它安静优雅地生长在狭长而肥厚的蚕豆叶之间。虽然被遮掩，但它仍会在缝隙中向着天空开放。
我和小伙伴先找蚕豆耳——“耳朵”，那是蚕豆叶中闭合的那一半，再看藏在其间的蚕豆花。蚕豆花并不是供人观赏的，它们的任务是结出果实。花由三种颜色构成：黑色、白色、紫色，三者之间的过渡细腻而流畅，彼此各有边际但又相互浸润。我仔细数了三片花瓣，像蝴蝶的翅膀，花瓣是淡紫色的紫色，中间有点白色，细看还有粉色红，粉红中有点点黑。集天下之美于一身于一花者，当数蚕豆花。记得看过蚕豆花的当晚有风雨声，次日清晨即去探看，蚕豆花无恙，密密舒展的蚕豆叶挡着风雨呢……倒是那叶子更显嫩绿。
母亲种蚕豆时会同时点种豌豆，我问为何要将二者种在一起，她回答：“它们俩是好朋友，差不多一起开花，从来不会吵闹。”长大后才知道“相安无事”这个词，但总觉不尽然。小时候的记忆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显模糊。五年前的清明时节，天下着蒙蒙细雨，我直奔村子里去看蚕豆和豌豆。这一看，看出了丝丝缕缕的奇妙：豌豆细弱地攀爬在蚕豆叶和蚕豆梗上，若找不到附着物就会一摇一晃地寻觅。蚕豆与豌豆相生相依，一旦开花则美美与共。蚕豆花开在黑色衬托下格外显眼，像乌黑的眼珠子；豌豆花多白色或白色多些，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花冠似蝴蝶轻盈飞舞。母亲说的“不会吵闹”，是指它们互相包容与互助吧。
蒲公英
蒲公英，又名黄花地丁、“黄花郎”、“浆薄薄”“补补丁”，因名众关爱者众，爱它的都是农人。那些名字接地气，带有土地的芳香。蒲公英头状花序开黄色花，叶柄及主脉红紫色，使人想起血管及血液流动。开花后花苞在果苞中闭合发育成种子，果实成熟后冠毛结成白色绒球随风飘游。它们是天上的流浪者。
蒲公英在故乡广布于河滩、荒野、芦荡边缘乃至盐碱地，花期通常从四月延续到九月。因此那浓浓的、密密的、白白的光华月冠在长达五六个月的时间内静静晃动在崇明岛的芦苇岸、江岸上。它给我的印象是留在荒滩荒野、爱荒野静默、爱与野草为伍。它的叶子从基部生出贴地而生，是离土地最近的植物。蒲公英的花既不像桃李娇艳也不似月季硕大、茉莉芬芳，只传播春的气息、夏的热烈和秋日农人丰收的喜悦。
蒲公英对生长地似乎不加选择，其实蕴含深意：其流浪于天空的带羽毛种子总会落在草地旁、芦苇岸、田间地头这些不起眼的地方。飞升落地年复一年，种子落到哪里都能生根发芽，开出新花、结出新果。其生命历程可概括为生于荒野、飞向蓝天、归于大地。蒲公英爱土地，眷恋土地。
蒲公英是中国传统的野生蔬菜和中草药，连根带叶带花皆可食或药用。将其叶洗净置于滚水中片刻，挤干水分加少许盐或香油，也可蘸农家自制黄豆酱食用，品味春末夏初的蓬勃与芬芳。我在割羊草时不慎手指割破流血不止，母亲随手摘下蒲公英叶子及花瓣嚼碎敷上，立即止血再覆以泥土并念叨：“泥补、泥补、开年再补。”
幼时常于秋日枯黄芦苇岸畔发呆，看蒲公英的白色绒球被风吹散如蛛丝般排列的长冠绒毛向空中飞去，飘荡如降落伞直至不见踪影。风止后仅见地上散落的小伞。我看着想着自己只能跑不能飞？我很想飞到远方但能飞回来吗？如果回不来母亲门前呼喊吃饭如何听见？……庸人自扰罢了。尽管飞不起来但我喜爱行走一生走远路如同这蒲公英一般深爱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