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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艾悦览丨史铁生:合欢树(史铁生著名散文合欢树)
2025-03-29人已围观
吾艾悦览丨史铁生:合欢树
当我二十岁时,我的双腿失去了行动能力。除了给人画彩蛋外,我想我应该尝试做些其他的事情,于是不断改变主意,最终决定学习写作。此时,母亲已经不再年轻了,为了治疗我的腿疾,她的头发开始变得灰白。医院已经明确表示,我的病情目前无法治愈。但母亲仍然将所有心思放在寻找治疗方法上,四处求医问药、搜集偏方,花费了大量金钱。她总能带回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物让我尝试——口服、外用、熏蒸或艾灸等方法轮番上阵。“别浪费时间了!根本没用!”我对她说,心里只想着通过写作来摆脱困境。“再试一次吧,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用呢?”母亲总是满怀希望地说。然而,对于我的腿来说,每次尝试带来的都是失望,直至有一次因为熏疗导致胯部被烫伤。医生警告说这种情况对于瘫痪患者而言极为危险,几近致命。虽然我并不害怕死亡,反而觉得那样或许是一种解脱,但母亲却因此焦虑万分,连续几个月日夜守护着我,每当换药时就反复自责:“怎么会这样呢?我已经够小心了!”幸好伤口逐渐愈合,否则她真的会崩溃。
后来,当她发现我在写小说后,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那就好好写吧。”我能听出言语中流露出的无奈与放弃。“我年轻时也特别喜欢文学,”她补充道,“大概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梦想过成为一名作家。”她提醒我记得自己小时候作文得过第一名的经历。从那一刻起,我们都尽量不去提及关于我的腿的问题。母亲开始四处为我借书,不论风雨无阻地带我去看电影,就像当初寻找各种偏方一样充满期待。
自母亲去世后,我们搬离了原住处。很少再去那个曾经充满回忆的小院子。小院位于一个大院最深处,偶尔我会摇着轮椅进去坐一坐,但不想去靠近母亲房间的那个角落,借口说是手摇车进出不便。邻居们依旧把我当作孙子般看待,尤其是知道我失去了母亲之后更加关照,但他们从不直接提起这件事,只聊些日常琐事,责备我不常回来看看。坐在院子里喝东家的茶吃西家的瓜时,有一年他们再次提到了母亲:“去小院看看吧,你妈种的那棵合欢树今年开花了!”这句话像电流般触动了我的心弦,但我仍旧以进出困难为由拒绝了。见状,大伙儿也不再坚持,转而谈起现在住在老房子里的新家庭——一对年轻夫妇刚迎来了他们的宝宝,婴儿特别乖巧,总是盯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发呆。没想到那棵树竟然还在生长!记得当年母亲去劳动局帮我找工作回来的路上,在路边挖回了一棵看似含羞草的小苗带回家种植,结果发现其实它是一株合欢树。尽管当时她的心思都在别处,但仍精心照料这棵树。第二年合欢没有发芽,母亲虽感遗憾却舍不得丢弃;第三年它奇迹般地长出了新叶并且愈发茂盛;到了第四年,母亲把它移植到了窗外土地上,并时常念叨不知多久才能等到花开之日;第五年我们搬家了……直到最近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棵树的存在。
与其继续在街上徘徊不定,不如去看看那棵树吧。同时我也想再看看母亲曾居住过的那间屋子。我一直记得那里有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树木的影子。那是合欢树吗?整个小院只剩下这一抹绿色生命迹象。
院子里的老人们依然热情接待我,东家端茶西家递烟送到面前。他们或许并不知道我已经获奖的消息,即便知道也不认为这有何特别之处;相反地更关心我的身体状况以及是否有固定工作安排。这次想要摇着轮椅进入小院的确困难重重,每户人家门前扩建的小厨房占据了原本宽敞的空间,使得通道狭窄到仅容一人侧身而过自行车。当我询问起那棵合欢树的状况时得知它每年都如期绽放花朵,并且已经长得很高大了。看来我再也见不到它完整的样子啦!如果请求别人背着去看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真的很后悔前几年没有抓住机会亲自前往探望……
那天傍晚,我缓缓摇动着轮椅沿街而行,并不急于返回家中。有时候人只想独自一人静静地待会儿,哪怕这种孤独感也成了一种享受。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值得我们去怀念和珍惜……